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以指為刀,在左手掌心劃開一個十字。那裏還躺著先前未愈的傷口,但莊祁毫不猶豫,血湧出來的時候,他連眉頭都沒有皺一下。好像感受不到任何疼痛,微微彎起的嘴角像是一個溫柔的笑,實際上,莊祁是面相溫柔罷了,眉目間看似藏著無限柔情,實際上眼底沒有一絲笑意。

他常常是冷淡的、無感的,但總被誤會是溫柔的、慈悲的。

頭頂傳來輕微的震動,是趙棗兒趴在玻璃一樣的結界外,緊張地說著什麽。

趙棗兒發現莊祁設下結界後,當即明白了他的用意,但也忍不住擔憂,她看見了莊祁淌著血的左手。結界阻隔了聲音,趙棗兒看到莊祁從她做了個手勢,示意她別擔心。

彼時莊祁眼裏的溫柔是真的,不過也稍縱即逝,像一閃而過的流星。他向著防空洞的中心走去,在距離屍團不遠的地方停下來。像是感受到了什麽,屍團發出野獸般的嗚咽。

兩手掌心相抵,口中默念長訣,兩手再緩緩分開——隨著莊祁的動作,掌心間出現了一柄長劍。

——龍淵。全名七星龍淵,中國春秋戰國時代之傳世名劍。相傳龍淵是由歐冶子和幹將兩大劍師聯手所鑄。歐冶子和幹將為鑄此劍,鑿開了茨山,把山中的溪水引至鑄劍爐旁的七星池中,是名“七星”;而俯視劍身,如同盤臥深淵之下的巨龍,正氣浩浩,故名曰“龍淵”。

莊祁極少用這柄劍。七星龍淵,象征著高潔、剛正,劍中蘊藏著巨大的力量,這股力量有驚人的凈化效果——再臟的邪物,也會在龍淵劍下化為灰燼。

如果沒有遇上極為難纏的邪物,莊祁一般不會驚動龍淵。但眼前他面臨的是數百個孩子的怨念。

嬰孩的怨氣相比之成人的鬼程度更輕,但更為直接真實,這與孩童還未成型的感情觀有關。在養鬼陣中,布陣的人多會在死前折磨它們,以加深它們的怨恨,怨氣越重,最後的嬰怨則越強。

距離屍團清醒已經過了一段時間了,鬼孩們的意識慢慢統一,身形穩定,腦袋都扭向了莊祁,確定了它們的目標。而後,鬼孩們率先發起了進攻。

鋒利的獠牙,尖銳的指甲,龐大的身軀和與之不相符的快速,巨大的屍團向莊祁撞去,莊祁靈巧地躲開。

他沒有急於進攻或者反擊,他在尋找養屍陣的陣眼。只要是陣,必定有陣眼,破了陣,才算是真正打倒這個怪物。若不破陣,這個屍團只會在被打倒、擊散後一次次地站起來,它們本就是不死的東西,所以莊祁並不想浪費體力。

但是他的時間並不多。屍團會再一次次的攻擊中飛快進步,準確性、速度、甚至是變異出不同的力量,這是一件非常可怖的事情。莊祁躲閃著接二連三的攻擊,擴大閃躲的範圍,在整個防空洞裏來回奔跑著,看起來像被屍團攆著跑一樣狼狽。

防空洞很大,但空空蕩蕩,莊祁仔細感受著四周的波動,並不認為這個陣會與防空洞有同等的規模。屍池不大,卻是屍團活動的圓心,不論莊祁跑到哪裏,屍團都會在攻擊之後迅速回到屍池邊上。

陣眼在池子裏——這是一個合理又靠譜的猜測。莊祁當即翻出一個紙人,在紙人的心口處滴上一滴自己的血,紙人飄飄搖搖向另一端飛去,落地後變成了一個與莊祁一模一樣的人。就在屍團沖向“紙人莊祁”的時候,莊祁則飛速來到屍池邊上,正打算把龍淵劍紮進池子的中心時,池中的黑水像是有生命一樣,迫不及待地向上翻湧,試圖拖住龍淵劍和莊祁。

黑水碰到龍淵劍時發出“噗滋——”的聲響,像是烤肉板上滾燙動人聲音。那邊的屍團一把撕破紙人,聽到動靜後飛快地轉身,並發出尖銳的悲鳴。那是數百個孩童的聲音,層層疊疊,又尖又細,夾雜著窸窸窣窣的哭聲。

屍團像綁在皮筋另一端的彈球,一下子彈了回來,莊祁反手抽回龍淵劍,閃躲到一邊。

莊祁想著池中黑水的動靜,那水像是有生命的動物,襲向莊祁的時候給他像手一樣的錯覺。

屍團又一次回到了屍池邊上,莊祁突然回過味來,屍團像是在守護什麽東西一樣。如果他沒有猜錯,池子裏應該還有的別的孩子的屍體。養屍陣中的東西會被融在一起,池中並非他預想的陣眼。

陣眼作為一個陣的關鍵所在,並非是一個地方,也可以是一件物品,在養鬼陣中,陣眼提供給屍團最原始的動力。

目光鎖定屍團,莊祁已經知道陣眼所在了。

故意挑釁屍團,在鬼孩子們叫囂著靠近時,莊祁猛地後退一步,一腳在前、一腳在後,紮了個結實的弓步,龍淵劍橫在胸前,做好了攻擊的準備。在屍團夾裹著巨大的沖擊力迎上劍尖的時候,莊祁大喝一聲:“去!”

龍淵劍突然身形變得巨大,劍身加長,不過須臾,便貫穿了屍團。莊祁聽到了一聲及其細微的“哢嚓”,緊接著這個龐然大物便轟然倒下。張牙舞爪的時候威風凜凜,倒下時卻輕易到讓人不可思議。

數百具孩子的屍體塌成一座小山,蘊藏在其中的數百怨鬼雜亂無章地四處亂竄,防空洞裏充斥著各種各樣的哭聲。踩在屍堆上,莊祁用龍淵劍武了一套“正情令”,隨著四十八式的劍法變化,帶著橫掃千軍的氣勢,龍淵劍所過之處,鬼孩們都如同雲煙一般消散無蹤。

直到一套劍法結束,龍淵劍還像不夠盡興一樣發出高亢的龍吟聲。

感受到掌中劍的興奮,莊祁心裏也回蕩著一股豪氣,他也已經許久不曾這樣暢快淋漓地使用龍淵。

拍拍劍身,像在跟他的老朋友交流,莊祁露出一個會心的微笑。龍淵劍也像是能明白主人的意思,蜂鳴和震顫慢慢平息了下來。

眼前是屍骨如山的殘局,莊祁沒有急於返回地面上,而是在那堆屍骨中尋找養屍陣的陣眼。龍淵劍擊碎陣眼時候,那聲哢嚓莊祁聽得分明,像是什麽小木板、小木塊碎裂的聲音。他在屍堆裏翻找,很快找著了掩藏其中的兩個黑色木板。

那是一塊木牌的兩半,木板不小,莊祁拿在手裏時下意識地皺起了眉頭。這黑色木板的尺寸他十分熟悉,是常見的靈牌的尺寸。把兩塊木板拼湊在一起,翻過來,上頭用楷書寫著幾個小字:

摯愛康釉蓉之位。

——康釉蓉?莊祁握著靈牌,雙手不可抑制地微微顫抖。康釉蓉,這個名字她太熟悉了,可是這個人他卻是陌生的,因為這個人在莊祁尚且年幼的時候便遠去了。在莊祁的房子裏,他也供著一個靈位,但上面寫的卻是:母親康釉蓉之靈位。

康釉蓉,正是莊祁的母親。

54.母親(2)

莊祁對母親康釉蓉的記憶還停留在六歲之前。細算下來,在莊祁至今為止將近三十年的人生裏,他的父母親不過占據了模糊的五分之一。

父親莊冼是嚴肅的,並不寡言少語,在莊祁的印象中,父親像是一座堅實又溫和的山,是莊祁和母親的依靠;而母親康釉蓉,於莊祁而言,則是一道秀麗的背影、一頭烏黑的秀發、一雙素白的手,還有與莊祁一模一樣的含笑的眼睛。

實力卓絕的父親、美艷一方的母親,還有一個聰慧靈敏的兒子——在人生的前五分之一裏,莊祁有一個人人羨慕的美滿幸福的家庭。

二十三年前,一場由邪靈引發的浩劫席卷了八大家。這邪靈來歷蹊蹺,力量強大,依靠吞噬鬼魂壯大自己,在八大家不得不傾巢出動時,邪靈已經吞噬了近千只鬼,打破了陰陽常倫的平衡,離幻化人身,只有一步之遙。

邪靈是陰暗、恐怖、痛苦、邪欲的化身,但它也融合了千百鬼魂的智慧,有著常人難以想象的狡猾和謹慎。那是一場浩劫,卻也是一段蕩氣回腸的時光;那是八大家族的一道疤,卻也是一枚倜儻風流的勳章。

那樣一個時期的風雲湧動,讓後來的人為之神往,莊祁也是從一個個似真非真的故事裏認識了自己的父母親。

彼時的莊家尚且不是最強盛的,張家有輩出的人才,但莊父——莊冼,卻是公認的天才,他擅長除靈,有極強的靈力,因為心思純正,個性正直,莊冼的靈力十分純凈,傳言中,莊冼渡靈的時候,身上會發出耀眼的金光。讓人津津樂道的不只是莊冼的背景和實力,還有他與康釉蓉至深的愛情。

兩人是青梅竹馬,感情一直很好,當時盛大的婚禮至今都有人滿懷艷羨地提起,但更多的,是對兩人早逝的惋惜。

為了消除邪靈,林家以自損八百的方式布陣,計劃很順利,邪靈被困在陣中,剩下的問題便是如何消除邪靈。林家的陣太巨大,若想鏟除邪靈,必須進入鎖靈陣中,而凡人之軀,一旦入陣,非死即殘。當時組建了——支由八大家最精銳的代表構成的八人小隊,由他們進入陣中,以人身肉體形成除靈陣——這是當時最好、最有把握的方法。

鎖靈陣的兇險無需贅述,莊冼在出發前,與妻子道了永別。邪靈被困在鎖靈陣中,遍體鱗傷卻一副志得意滿、勝券在握的猖狂模樣,原來是眾人終究棋差一招,亦或者說是邪靈更勝一籌了,它在一開始便將自己的一部分意識剝離體外,單獨存放,為的就是在這樣的時刻成為反敗為勝的殺手鐧。

出現在鎖靈陣外的另一個邪靈讓陣外的眾人亂了陣腳,一個疏忽,鎖靈陣破來了一個口子。

鎖靈陣中還有布置除靈陣的八人,突如其來的缺口使得陣中的能量失衡,形成了一個逆流的漩渦,巨大的靈力沖突讓天地在頃刻間變色,鎖靈陣甚至開始反噬。

沒有猶豫地,幾位豪傑以肉身填補鎖靈陣的缺口,阻止了鎖靈陣的持續失控。康釉蓉便是其中一位。

大概是知道與丈夫不能再相見,大概是不願意度過餘生寂寞的日子,康釉蓉留下一句“照顧好小祁”,便奮不顧身地撲向危險,像一塊女媧縫補天裂的五彩靈石,追逐著那一抹天光。

死得英烈,死得其所——祖父一直是這樣告訴莊祁的。但年幼的莊祁偶爾會埋怨,丟下自己的父母親,天下大道、蒼生疾苦,一度也成為莊祁痛恨的東西。曾經的所有幸福,都反襯了後來的傷痛,若說父母子女不過緣分一場,莊祁與父母的緣分則太淺,盡管多年後模糊了父母的模樣,但父母的死,一直是莊祁心中的遺憾。

這份遺憾,讓天賦異稟、靈力強盛的莊祁,無心繼承莊家,但世家大族裏的生存並不簡單,更何況莊家並不普通。莊祁像是承接著父親的份量,又像是父親莊冼的替代品,被倍加嚴苛地要求著,在十八歲出道前,莊祁不曾有過一點自由。

毫不客氣地說,這位優秀的大天師心中,對天下大道與蒼生疾苦有著近乎冷酷的淡漠。他時常溫和地笑著,消除一個又一個危險,但他的心中,有一個暗角,蟄伏著虎視眈眈的野獸。

——摯愛康釉蓉之位。

看著手中的靈牌,莊祁心中的震驚多於一切。這會是與母親同名的人嗎?莊祁否定,康釉蓉的名字並不多見,而且在“釉蓉”兩個字的旁邊刻有兩個更小的字:岫筠。那是康釉蓉的小字,只有親密的人會知道。還有“摯愛”兩個字……會是父親嗎?這是父親立下的靈牌?這是父親制作的養屍陣?

這個猜測在莊祁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瀾,不亞於一場八級地震,眉頭聚攏,一向溫和淡定的神情因為震驚而出現了裂痕。

不,不會是父親。莊祁一邊用龍淵劍在屍骨堆裏翻找著,試圖找到其他的線索,一邊不停止地思考。他保持著冷靜,把猜測一條一條列出來,他也思路清晰,一條一條地反駁自己的猜測。如果是父親,為何用“摯愛”兩個字,而不用“愛妻”這個呼語呢?

細細翻找了一圈,莊祁沒有新的收獲。他拿起靈牌,更加仔細地觀察。靈牌的寫法是有講究的,手中這個靈牌的寫法,似乎是未亡人寫給亡者的,但在二十三年前,莊祁親眼看著父母下葬,淹沒在黑色潮濕的土壤中。

那又會是什麽人,以什麽樣的身份,用“摯愛”這樣的字眼稱呼自己的母親?莊祁臉色一沈,是少見的嚴峻,但更讓他不安費解的是:養屍陣以母親的靈牌為陣眼,其目的是什麽?

莊祁心中有了個大膽的預測,但他不敢深想,只是一直以來困惑他的“鎮”字,神秘的長袍男人,丟失的紙種與金剪子,一個個迷題根據這個新的思路,有了新的答案,而直接告訴莊祁,這個答案已經很接近正確答案了。

莊祁還沈浸在自己的思緒裏,地面上的趙棗兒則一直憂心忡忡地趴在地井入口,伸長了脖子張望,試圖找到莊祁的影蹤。

“你何必這麽擔心?”辜爾東早就想問了,“那可是莊家的人,‘十個天師八家張,十個戰神九個莊’,你為免也太不相信他了吧。”

趙棗兒坐直身子,緩緩扭動僵直了的脖子,愛哭鬼一直陪著她,此時也跟著坐了起來。

“不是不相信。”

“那是什麽?”

“莊先生身上有傷。”趙棗兒如實道。

她確實是擔心莊祁的傷勢,在醫院照顧了莊祁這麽多天,她不可能不了解莊祁的狀況。在與林山奈交手的那一次,莊祁的傷口看著數量多,但並不嚴重,而在大鳳山,莊祁不僅又添新傷,原先的傷口有數道嚴重感染。雖然趙棗兒提出了以教學為交換,照顧莊祁的一日三餐,實際上是為了報答莊祁三次救了她的性命。

不是不氣莊祁消了她的記憶,也不是不在意林稚秀那些意義不明的話,只是出於私情,也出於種種考慮,趙棗兒希望自己能離莊祁近一些。

“呵。”辜爾東聞言輕笑,神情有些戲謔,“我看他並不嚴重。”摸了摸肚子,辜爾東只要一閉眼,就能想起它被莊祁踹出地井的感覺--明明是鬼啊,但它卻實實在在地挨了一腳,墜地的模樣更是丟盡了面子。幸好沒被看到。

辜爾東僥幸地偷偷松一口氣,瞥了眼愛哭鬼,愛哭鬼一直專註於趙棗兒,根本沒註意到它。

“不行。”趙棗兒不是坐以待斃的性格,她翻出手機,輕輕搖晃著,試圖讓手機恢覆信號。

“你又要幹嘛?”辜爾東眼皮一跳,它可沒忘記趙棗兒剛剛那英勇的一躍:“我說,你要是沒實力,就不要添亂了,別忘了剛剛是誰被那莊家的小子扛出來的。”

“是我。”趙棗兒頭也不擡,“請救兵。”

她打算給林稚秀或者陸酩打電話,可手機沒有信號。“愛哭鬼,我去外頭打電話,你留在這裏,莊先生要是出來了,趕緊告訴我!”

愛哭鬼才反應過來,趙棗兒已經奔了出去。辜爾東也沒有再攔她,倚著墻,有些漫不經心。

趙棗兒走到第一幢爛尾樓樓下時,林稚秀的電話便接通了。

“你們在哪?!”趙棗兒還沒開口,林稚秀率先拋開一連串的質問:“你就是這樣照顧祁哥的?他那一身傷有多嚴重你不清楚?你們在哪裏?祁哥沒事吧?”

“應該沒事……”

“別說應該!”林稚秀的語氣相當不客氣:“你們在哪?”

“醫院邊上的爛尾樓。”

“知道了,馬上到。”趙棗兒聽見了林稚秀招呼陸酩,“先說說你那邊的情況。”

趙棗兒挑著重點說了,說到屍池的時候,林稚秀的反應有些古怪,他的語氣變得焦急,似乎在擔憂著什麽:“養屍陣?調查陣源或陣眼了嗎?”

“沒有。”

林稚秀問了幾個問題,趙棗兒都說不清楚,無奈只好先掛斷電話,與陸酩奔向現場。

臨時公告

最近工作、學習各方面任務很重,健康狀況也不太理想,昨晚碼字的時候直接倒下睡過去了,54章節後半部分有bug,大家暫時不要點擊。謝謝你們的陪伴,每一個讀者都是我的動力,雖然很累,但會努力保持日更不斷。愛你們

55.老照片(1)

醫院距離爛尾樓並不遠,按直線距離算不過二十分鐘的腳程,林稚秀沒有去取車,與陸酩直接過去,轉過醫院前的路口,沿著街道走到底,再穿過一條窄些的小道,走個五十米便是爛尾樓區。

冬天的雪路不好走,地上又濕又滑,陸酩走得不快,似乎有意放慢腳步,林稚秀走在他前頭,催促他走快些。

“祁哥那情況不明,我們走快些。”

“嗯。”陸酩應了一聲,聲音從鼻腔裏發出來,悶悶地,聽不太清楚。

“怎麽了?”林稚秀停下腳步,轉過身看著陸酩,“冷?不舒服?”

陸酩沒有應答,林稚秀折回去,走到陸酩跟前,替他攏了攏圍巾,又摸了摸陸酩的手。

兩只手掌都是溫熱的,陸酩任由他牽著,盯著林稚秀看,林稚秀卻沒有正視他。

“阿秀哥。”

“嗯?”

“我師父說我年紀小,要你多照顧我,師父還說,林叔叔把你托付給了他,怕你把什麽事情都悶在心裏,一個人扛,說:”陸酩模仿著他師父的語氣:“‘阿秀什麽都好,就是性子太沈,正好小陸酩性子活泛,與阿秀互補,’我覺著吧,這話很對,但是你現在又把所有的都悶在心裏了。”

像是在控訴,陸酩逼迫林稚秀與他對視,帶著青年人無所畏懼的神情,林稚秀發現曾經無比青澀的少年如今已經有了淩厲的棱角。

“你什麽都不跟我說。”陸酩道。

林稚秀這時才發現,陸酩的聲音變得低沈了,這個男孩正在飛速地成長為大人,尚顯瘦削的背脊肩負著越來越沈的重量。

與莊祁相比,陸酩更親近林稚秀,近兩年林稚秀常常奔走於祖國各地,兩人聚少離多,卻在這一刻,陸酩才真切地感受到了感情的疏離:林稚秀的刻意隱瞞和沈默,讓他覺得陌生。

林稚秀從口袋裏拿出一張發黃的方形紙。紙張不大,邊緣平整,看起來像有硬度的卡片,摸起來卻是軟的,像布一樣。

“沈家的紙。”陸酩一眼認了出來。

“是。”林稚秀點頭,“何紹資質平平,不能完全發揮紙種的威力,如今沈家的紙,大不如從前。這是上一任家主造的紙,剩下這最後一張,冰芳姐讓我拿走了。”

陸酩接過那張紙,紙面白凈,沒有什麽特殊之處,看起來只是一張普通的紙:“紙種是沈家秘寶,紙種丟失後,便是順和村的紙人異動,金剪子丟失......你先前果真不知道金剪子的事情?”

“不知道。”林稚秀邁步往前走,陸酩這回配合地跟上他的速度,他看出來,林稚秀打算敞開說了。

“沈家的覆雜在於人際上,起初,我懷疑是沈家有人賊喊捉賊。”

“之後呢?”

林稚秀看了陸酩一眼,縱使少年已出具大人模樣,但那雙眼睛依舊純凈如初。

收回視線,林稚秀看向前方,道路兩邊未被清理的冰雪反著銀光,一道道銀帶,是冬夜裏的雪城最原始的模樣。“之後,調查中也發現了一些線索。”

“有線索?”陸酩睜大眼睛:“你不是跟祁哥說沒有線索麽?”

“因為所有的線索都指向莊家。”

“莊......?!”陸酩的眉頭緊緊聚起,聲音有些顫抖,“祁哥?是莊家還是祁哥?你為什麽不告訴祁哥?”陸酩像是突然明白了過來:“你在懷疑祁哥!你怎麽能懷疑祁哥呢!”

陸酩瞪著林稚秀,不敢置信般地張開嘴,憋出一個“呵”字,似乎被林稚秀的懷疑惹惱了,產生了一種被背叛感。

“不是懷疑祁哥。”林稚秀向他解釋,“所謂的線索,是何紹發現的。丟失紙種當晚,他受到攻擊,而且他準確地看到了兇手的背影。”

“誰?”

“莊冼。”

陸酩過了幾秒才反應過來這是莊祁父親的名字。“你在說什麽呢,何紹怎麽可能認識莊叔?且不說兩人根本沒有交集,只憑借一個背影,就能認出來?”

“現場留下的符術上有莊冼的記,符息也確實是莊冼的,這一點,已經跟莊家確認過了。”沈家感應到屬於莊家的氣息後當即聯系莊家,要討個說法,而林稚秀又親自找的莊家先輩——莊冼的父親,也就是莊祁的爺爺,若不是已經得到了求證,林稚秀也不會相信。

“莊叔已經死了很多年了。”

“是。”林稚秀一直有他的考量:“所以很蹊蹺。”

“那為什麽不告訴祁哥?”陸酩最在意的一直是這件事情。

揉了揉陸酩的腦袋,像是在給生氣的小狗順毛,林稚秀眼裏閃過一絲笑意:“莊老前輩囑咐我暫時不要告訴祁哥。一開始沒有說確實是因為老前輩的囑托,雖然不知道老前輩的用意,但是很快,就像你說的,順和村的紙人、林家的金剪子,以及祁哥最近一直在查的F市的事,幕後的人明明很謹慎不留下一點痕跡,為什麽偏偏在沈家,故意讓人以為是莊冼呢?”

“禍水東引?”陸酩說完便自己否定了:“是沖著莊家去的?”

“或許也是沖著祁哥去的。”林稚秀道,他頓了一下,放慢了語速,斟酌一番才道:“這個幕後之人,應該滿足幾個條件:

一、有強大的能力,至少是強大的馭紙能力;

二、清楚沈、林兩家的秘事,也清楚莊家的過去......”

林稚秀還想說,這個人也很清楚大鳳山,這一點讓林稚秀一度懷疑這個人是林家人,但林家早已雕零,這個林家人能是誰呢?什麽都不會的大興嗎?林稚秀嘲諷一笑,搖搖頭,林家只有他一個有實力者,若要懷疑林家人,他最符合條件。也有怕會和莊祁產生嫌隙這層關系在裏頭,所以林稚秀猶豫再三,一直未與莊祁坦白。

想到在孫家班的那次談話,林稚秀隱隱覺得莊祁已經察覺了什麽。

陸酩搖搖頭,他們都知道,莊祁從不談起父母的事,或許是抵觸,或許是傷心,但陸酩不讚同林稚秀的做法:“若是對方有意沖著祁哥去,更不能不告訴祁哥。”

林稚秀點頭,又摸了摸陸酩的腦袋,這回像在鼓勵乖巧的小狗,“嗯,一會兒就說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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趙棗兒掛了電話後在原地站了一會兒,寒風並不猛烈,但冰冷的空氣侵襲著人的身體和意志,趙棗兒分享定位給林稚秀,忙又跑回地井邊上。

莊祁還沒有出來,辜爾東坐在一邊,看趙棗兒進來,一撩眼簾,又收回視線,與愛哭鬼小聲說著什麽。愛哭鬼乖巧地坐在它身邊,大大的眼睛裏寫著不安,它看了看趙棗兒,欲言又止地打了個招呼。

趙棗兒走過去,在一大一小兩只鬼身邊坐下。

“已經十五分鐘了,還不出來。”趙棗兒瞪著地井,擔心漸漸轉變為郁悶。

“要是過了三天還不出來,那就闖進去收屍吧。”辜爾東略帶惡意地玩笑道。

趙棗兒連忙輕輕地“呸”了三聲:“烏鴉嘴!”

“呵,你是不知道除靈破陣有多費勁。”

“你知道?”趙棗兒感覺自己一直在被辜爾東diss,明明一樣是曾經什麽都看不見、沒有一點兒特殊本領的人,辜爾東卻一直有種莫名的優越感。

“沒吃過豬肉也看過豬跑。”辜爾東這般回答道。

“哦。”趙棗兒決心把註意力只集中在地井入口上。

辜爾東似笑非笑地掃了趙棗兒一眼,也不管對方是不是在聽,突然變得話多起來,自顧自地說著:“你知道二十三年前的邪靈大戰嗎?那一場撼動了八大家根基的浩劫。”

趙棗兒心中一動,意識到辜爾東這是刻意說給她聽到的,她小聲道:“不太清楚。”

“二十三年前,邪靈大戰開始的時候,是1990年年底。”辜爾東指了指自己和愛哭鬼:“我和它,死在90年年中。當時的F市氣氛很緊張,我剛剛成為鬼,尚不知道鬼的世界也有一套體制和法則,比死前過得更像流浪漢,每天在各處游蕩,很快我便發現,很多鬼‘活得’小心翼翼。”辜爾東像是想起了一段美好的時光一樣,面上帶著淺笑,但細看他的神情,嘴角邊是無限的嘲諷。

“作為一只鬼,我當真是‘年幼無知’,我以為這些鬼是害怕驅鬼的人,我還想啊,我好歹是辜家人,總不至於落個魂飛魄散的下場吧?要知道,在當時,辜家雖然是八大家的末流,卻也是道上鼎鼎有名的。我一邊游蕩,一邊等著遇見捉鬼的人,甚至有些期待。”

趙棗兒知道故事的接下來會是轉折,果然,辜爾東說道:“但是——當時那些鬼害怕的其實是邪靈,就像今時今日出現在F市裏的一樣——是吃鬼的東西。而且當時所有的驅邪師、天師、捉鬼師、通靈師都在南邊的J省,準備抹殺邪靈的計劃。

據說邪靈實力強盛到即將化出人形,但它把自己分成好幾個部分,在各個城市裏吸收鬼魂以壯大自己的力量。”

趙棗兒對最後一句話沒有什麽概念,辜爾東解釋道:“簡單說,邪靈會為了吸收更多的鬼魂,刻意制造大型的死亡。”

趙棗兒剛想問“刻意制造”是怎麽個制造法,地井口突然一閃,緊接著莊祁走了上來。

“莊先生!”趙棗兒一躍而起,“怎麽樣?!”

“沒事,不用擔心。”莊祁道,嗓音微啞,卻沒有再多說,趙棗兒註意到他手裏拿著一塊黑色的木板。

“靈牌?”辜爾東倒是一眼便認出來了。

“嗯。”莊祁點頭,卻也沒說是誰的靈牌,而是拿出手機,找出一張照片,指著上頭的男人問辜爾東:“你見過這個人嗎?”

56.老照片(2)

那是一張老舊的彩色照片,上頭有兩對男女,一對坐著,一對站著,他們看著鏡頭,露出或淺或燦爛的笑容。

右下角的女人最為明艷,整張照片因為她的容貌而變得熠熠生輝,她含笑的眉眼彎彎,像彎柳像月牙像小船,她的唇像櫻桃一樣紅艷,而溫和明朗的神情,像極了莊祁。

趙棗兒下意識地看了莊祁一眼,準確地說,是莊祁像極了她。

而女人左邊坐著的男人高大俊朗,對著鏡頭抿著嘴,只是露出一個淺笑,可見是個沈穩性子的大男人。男人與女人手拉著手,肩挨著肩,看起來十分親密。

莊祁指著的正是這個男人。

辜爾東搖頭:“沒見過。”多少年過去了,辜爾東對自己的記憶力還是很有把握,這是社交的天賦——見過的人絕對不忘,說過的話絕不記錯。

“這是誰?”

“我父親。”

辜爾東沒有露出吃驚的表情,只是肯定道:“我沒見過莊家人。”莊家一直自詡名門正派,教導出的天師作風做派有極強的辨識度,甚至有業界內的人評價是“矯正近偽”,加之當年的莊家天師身上都會佩戴莊家的令牌,若見過莊家人,辜爾東定會有印象。

“謝謝。”收回手機,莊祁沒有解釋任何,心裏盤算著是否該回莊家一趟。想到莊家,想到爺爺,莊祁難得變得猶疑。

“防空洞裏頭的是什麽?”辜爾東問。

“以嬰孩為底的養鬼陣。”莊祁簡單解釋:“少說也有二百個嬰孩,都堆在棺材底下的養屍池裏。從時間上看,這個陣應該是近三十年的手筆。”

莊祁拿出一張小小的、發皺發白的紙,“這是在屍堆裏發現的一張糖果紙,這個糖果廠五十年前就倒閉了,盛極一時的時候大概是五十五、六年前。”

趙棗兒接過糖果紙細細看了看,紙很薄,上頭的字幾乎掉沒了,依稀可見糖果的牌子,用的花體字,看起來不像英文,更像法文。趙棗兒對這個牌子的糖果沒有什麽印象。

辜爾東也知道這個糖,畢竟是洋玩意兒。“這東西,當時可不是誰家都能吃得起的。”

莊祁點頭,“而且這麽大規模的孩子的死亡,其中還有富家子弟,我推斷:孩子們死於戰時,養屍陣則是後來才建起的。順著這兩點查,應該能查出不少東西。”

辜爾東凝神想了想,“我似乎在哪裏聽說過這樣大規模的戰時埋葬地......你有印象嗎?”辜爾東詢問愛哭鬼。

愛哭鬼看著那張糖紙,正猜想著糖果的味道,“我不知道,但我見過這個糖果紙。”

“在哪裏?什麽時候?”

愛哭鬼抓抓頭皮,“不記得了。”與辜爾東正相反,愛哭鬼不僅愛哭,記性也不好。

“回頭分頭查吧。”辜爾東淡淡道,帶著習慣性地下命令的語氣。它的目光落到莊祁手中的靈牌上,正打算問,林稚秀和陸酩匆匆趕到。

莊祁一挑眉,看到趙棗兒略帶尷尬地看著他,心下了然,也沒有多說什麽。看到辜爾東和愛哭鬼,林稚秀皺起眉,臉上像籠著一層寒冰一樣。他的模樣嚇到了愛哭鬼,眼睛一紅,愛哭鬼躲到辜爾東身後去了。陸酩也緊張地看著辜爾東,打量著這只鬼,顯然是誤會了。

莊祁擺擺手:“都是自己人。”

辜爾東聞言瞪了莊祁一眼:“誰跟你自己人!”

又瞥了一眼靈牌,辜爾東像是不高興了一樣,冷哼一聲,一把抓住愛哭鬼的後衣領:“走了。”

話音才落,辜爾東已經躥了出去,“倏”地一下,帶著愛哭鬼消失在幾人的視線裏。

陸酩跟著追了兩步,沒追上,便折回來,“祁哥,棗兒姐,你們沒事吧?”

趙棗兒連忙搖頭,莊祁也示意自己無礙。

林稚秀卻留意到莊祁左手掌心的傷:“你用了龍淵?”

“嗯。”莊祁淡淡回應,神情看起來很是疲倦,他把靈牌放進趙棗兒的包裏,替她拎起包,躲開趙棗兒要拿回包的手,簡單說了防空洞裏的情況,把殘局交給了林稚秀和陸酩。

“我先走了,這裏交給你們。”

“趕緊回醫院吧!”陸酩連忙道,又看了看林稚秀,不知道他是否要現在說方才與他說的那些。

林稚秀依舊忌憚趙棗兒,並不像陸酩那樣對趙棗兒有好感,對莊祁說:“明早再去看你。”又囑咐趙棗兒:“一定要把祁哥送回醫院去,讓陳醫生再給祁哥做個檢查。”

“知道了。”

留下林稚秀與陸酩在爛尾樓,趙棗兒跟在莊祁身邊離開。她小心地打量莊祁的神色,從防空洞上來後,莊祁一直沈著臉,眉頭緊鎖,面上像籠著一團黑氣,讓她不知所措,莊祁不說話,她也不說話,兩人沈默著往前走。

起初趙棗兒以為他們在回醫院的路上,直到拐過彎,看見了自己的公寓樓。

“等等等等,”趙棗兒連忙拉住莊祁:“這不是去醫院的路啊。”

看了眼手臂上的趙棗兒的手,白皙的手抓在黑色的外套上,一黑一白很是刺眼。“嗯,先送你回家。”

趙棗兒一怔,“不行啊,林先生讓我送你回醫院。”

“為什麽要聽他的?”

趙棗兒不明白莊祁這話的意思,突然杠精附體的莊祁讓她很不習慣,好在她的思路還很清晰:“不是聽他的,是你受傷了,我們必須先回醫院。”

“剛剛為什麽突然又跳下來了?”

“什麽?”趙棗兒有些摸不著頭腦,不怎麽笑的莊祁看起來有些可怕。靈光一閃,她突然反應過來,莊祁問的是她為什麽跳下地井。大鳳山的記憶頓時湧現,見到莊祁的那個早上兩個人因為趙棗兒的挺身涉險而鬧了點不愉快,趙棗兒直覺是莊祁又生氣了。

不禁有些腹誹:也沒死呀,幹嘛這麽嚴肅。我哪知道我為什麽跳下去,腦子一抽吧......盯著地面,感受到莊祁的視線壓在她的腦袋上,趙棗兒郁悶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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